當捨棄學術盲之後
其實真的要很感謝當年在台東和花蓮遇到的學生,以及這些讓我更能反思自己的各種遭遇。
『你要是畢業第一年就考上正式老師,我看你大概也是很自傲和驕縱吧⋯⋯』對,我不會諱言,這句話如果成立,或許今天我就不會是這個樣子。
其實當老師是個很容易走心的工作(對我而言)。常常會出現一面面鏡子,不時會在學生的表現與樣貌當中,就這樣偶然看見自己的樣貌,當然也會偶然遇到自己非常厭惡的態度與樣貌。
那年繳完半張完全沒寫的卷子之後,我更徹底理解,或許是種回想吧,對,我也曾經是那個坐在底下,厭惡這樣制度的學生。可是曾幾何時,我追尋學霸啊、學歷的過程當中,盲了,就會以為我學的東西如此重要,而臺下的學生也應該視為如此重要——完全忘記,其實臺下到底是有哪個會神經病的,會想去唸歷史系啦。(現在我都會說,拜託不要念,真的唸了也沒前途,工作不好找啊!你念了太厲害,青出於藍,那為師的我⋯這以後怎麼辦)
我開始回到,以前和現在,不時有師長與朋友提醒我與讚美我的特質出發。於是我決定我必須要改變我的教學,至少如果我不能把台下的學生,在「歷史」這科目上考高分,但他們的人生不能低分,他們的人格不能低分。
態度真的才是永遠受用、打不壞的金剛
這三到四年之後的教學,除了我開始在課業上,給予他們很大的自由空間,我轉念開始把所有這種過度集中在『分數考高分』思維,修正到讓他們真正學著像個人,是正常而樂觀的人而活著。
我開始教他們,比較多的是「社會化」,對,是學姊聽到都說我在訓練幫派。很多時候,我在課堂授課、教授歷史知識的同時,開場我會希望他們學會體會——不需要去體會太多古人的部分,就看看眼前的每一個站在台上的老師;光是體會、去理解『老師』、台上的老師,這件事情就非常不簡單了。
常跟學生說,其實功課好重不重要,我覺得很重要;因為這是態度的問題:『把眼前的任務視為重要,在該積極把眼前事情辦好的時候,積極做好,這有什麼不對?這態度當然正確⋯』,是,尊重你眼前的人事物,這種態度本來就是應當的。至於最後分數如何,我們只能盡人事,後續如何我們⋯⋯只能看天,不如就擲筊看看運氣吧。
功課好,說實在話,客觀來說「在技術上」來說,根本沒有太大困難——我常說,我們以後乾脆每堂課都不要上課,全部考考卷,預考一回,考完檢討給詳解;下回考第二次⋯如此類推到學期末。我相信經歷過這樣重點、標靶式的衝刺,你學測還能考不好?我看你看到題目,做考卷、寫題目、填卡畫答案,可能都已經會是反射動作了。
所以最重要的是心態——也就是『態度』!
盡力達成,而不是擺爛。我跟學生說,我相信每一個老師,至少至少,這種態度,也是每一個站在台上的老師,他們最無法推卻的基本素質。讓自己能夠心安理得,前提就是我們努力過,認真對待過,別人要用什麼結果論去批判你,就輪給他們嘴吧,沒有干涉到他們的,他們嘴我們能怎樣?
當一個自己覺得努力過的自己,體會自己行為不單單只會影響到自己,而能了解自己是個牽繫班級和師長、學校整體的「社會自己」,才會知道自己該怎樣好好呼吸,好好去完成自己。
下台一鞠躬之前的圓滿
感謝台劇《想見你》,我看到最多的是裡頭陳韻如的樣貌;因為她最像是我遇到『眾(學)生相』的樣貌。沒自信,沒主見,然後追尋的東西永遠追不到,窩在角落聽自己喜歡聽的音樂,把自己的快樂建築在別人的快樂上⋯⋯最後只會想以惡性循環的自己來解決眼前的困惑。
黃雨萱跟陳韻如說,他不會再阻止韻如去輕生,自殺的人不是因為他們對這世界沒有期待,反之⋯就是對自己和這世界還有更多的期待,才會選擇用這樣的方式結束自己的生命。
這劇情深深讓我反思,也實在受用。
所以在這一年我擔任高一導師,我就很努力在提起每一個班上學生的自我自信;同時我也對科任班級的每一個孩子,尤其是那種一開始就選擇趴在桌上睡,一睡就整節課⋯這樣的孩子,盡可能去跟他聊聊,盡可能給他知道「我們還可以努力把這學期的什麼給完成」。
於是我這一整年的高中導師班,開始嘗試用我『單純想嘗試』的概念與方式去執行。有人問說到底要怎做,其實說實在話比起很多帶班經驗豐富的老老師們來說,真的是小巫一樁而已——不過如果真的要問,那我覺得核心價值就是:你要認為每個學生,都!很!可!愛!對,他們每一個都應該、都很值得被愛。
『每一個喔』我真的要強調。這一點,你首先必須要⋯完全去除掉那種每一回跟學生交手後的「新仇舊恨」記憶。然後嘗試用同儕或是用你的不斷關懷(就是他會討厭的碎念和不間歇的問候)去試著讓他感覺到你的用心與存在。
謝謝我的導師班,還願意讓我養成這個樣子。
『謝謝你,老師。我本來還以為你會跟國中班導一樣,很兇然後只會注重成績⋯』、『別班自習課都在考試和上加強課程,你總是安排一堆班級活動,搞得別班都很羨慕⋯』於是我就真的,在每一次可以跟班級相處的時候,不是「開講座」,藉由一些班級發生的事情讓大家發表意見和說明、討論,就是辦班級活動。
一切都是要感謝,那些東部,相處過的那些部落孩子們。那一年,我才看見那個曾經,在台下也是為了功課搞到七葷八素,也是一點自信也沒有的我;如果那年我沒有真正發現,這世界除了什麼他媽的考試競爭力之外,還多得是你們的笑容和每一個努力在當下的自信,我會忘記自己是什麼樣子,我也會忘記看見每個學生的好。
最後:一直有的人格分裂,一場場教育理念的拔河
教書這幾年,到最後這樣的心境轉變,考到後來,心的疲累遠勝於其他。這種心累,不是因為學生,而是因為環境和有些永遠無法推卻的高牆;高牆可能是那種咄咄逼人、沒聽過你上課就要開始下指導棋的退休老師(們),也可能是一場場扼殺你教學熱情的各種會議⋯⋯
在你不斷想要幫學生的時候,你會發現那個厚重而牢的天花板就壓在那邊。分數思維,依舊濃厚且深深埋在每一場考完教師甄試後的老師們身上、腦海裡(例如批踢踢實業坊當中studyteacher版在吵得到SUPER教師獎為何可以教甄直接考複試,其實我就問:到底大家真認為初試考筆試,是真正可以篩選出什麼好老師?)。
然後你必須當個還是要出考題,埋考點的老師。讓自己⋯⋯成為一個,不知道是比台下多讀十多年歷史專書比較厲害,還是你早生他們二十年比較有優勢,但是就是要讓他們產生閱讀困難的自我困境,讓他們覺得自己沒有學科能力,人生就會毀了⋯⋯這類的老師。然後不能在課堂上教他們太多做人處事,讓學生考高分、趕課可能都來不及的『好老師』。
其實學生,總是我在疲憊之餘,會願意開心提起精神去備課、去努力扮演好自己的動力。反而我在他們身上,看到一個個當初自己還熱血,還能對事物充滿好奇與追尋的樣貌。
只是他們也辛苦了。老師真的不是萬能,沒有這種足以改變他們全部的巨大能力,所以我只求帶過,努力過,然後一切都山高水長吧。
~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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