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教書,我給學生看過不少跟社會實際情境契合的電影。從看《熱帶魚》到談土地、族群正義,看《太陽的孩子》裡的巴奈,看《巴克利藍的夏天》裡那個沒有辦法捕魚的海祭。去年底,捍衛婚平上街頭時,讓他們看完葉永鋕母親那段紀錄片,就是那段在蔡依林演唱會播放的「不一樣又怎樣」的紀錄片段。
“如果悲劇可以用喜劇呈現,那才是悲劇。”
大佛普拉斯。導演說,如果悲劇可以用喜劇呈現,那才是悲劇。
這句話讓我想起桑塔格2004年《旁觀他人的痛苦》(Regarding the Pain of Other)。在一個短短的時間內,我們花了兩百圓,一張電影票,笑看也看殺了一個離自己不遠的,小人物的一生;我們用了一個一個多小時「旁觀」,從肚財和蔡脯的視野中,某程度到底是安慰自己,還是讓自己想起了什麼。
黑白與彩色的人生
蔡脯母親眼神永遠都是直視著的,望著兒子蔡脯,漏水屋瓦下擋不住雨水的狀況下,蔡脯也只知道老母親生病就多打點滴就可以治好。
肚財的加菜晚餐是便利商店過期回收的冷凍餐盒,騎著一台沒有牌照的摩托車;土豆,那個「洗門」便利「雜貨店」的店員,人生最開心的一件事情大概就是年初抽獎抽到一台整片唯一有顏色的粉紅色CUXI摩托車。這些,看來很荒謬的底層生活,事實上就是確實存在的情景。
「這社會要求他人有尊嚴活著的,幾乎都是收入穩定的人」
(林立青《做工的人》)
林立青《做工的人》:「這社會要求他人有尊嚴活著的,幾乎都是收入穩定的人」,大佛普拉斯,一場肚財冒大雨騎著車撿回收背景下,導演說:「社會常說公平正義,但在他們的生命中並沒有這四個字。畢竟他們連捧飯碗都沒有力氣了,哪裡還有空去說這四個字?…」。電影裡的生活為何黑白,「人家叫啟文(台語諧音念成台語Kevin)」的影像為何都是彩色,切實諷刺、呈現某種視野凝視的差異。尊嚴活著,到底是誰的可能?
誰判了生,誰又判了死
如果大家沒忘記,電影上映前些時日(2017/11/01)遠雄趙藤雄,自2015年多起遠雄掏空弊案被檢方起訴聲押;當天傍晚即以創紀錄、天價高5.5億新台幣交保候傳。對照之下,2013年太陽花學運,200多人被檢方起訴,兩年後才得以無罪。
1995年徐自強涉入擄人撕票案,被認定為主謀,最後他主動投案卻被判刑,一蹲就蹲牢十六年,官司纏訟二十餘年,七回死刑還併兩次無期徒刑,2016年財無罪定讞。無獨有偶,今年年近半百的鄭姓澤,2001年因殺警案被判五次死刑,十五年後,到今年才得以更審還他清白。
趙藤雄,誠如電影裏頭那位副議長、高委員和黃啟文(Kevin)代表的樣貌。花了多少錢鑄造個中空的金佛像,所有的光鮮亮麗,阿彌陀佛,都是用錢給架出來的。這麼多法律冤了多少人的青春,但有錢豈只不用枉費青春,同時還可以幫自己鑲一尊金身,用錢造尊佛,就可以幫自己了卻一切罪孽,哎呀,真是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誠如啟文殺了人,放在佛像內;最後該死的居然不是啟文,而是不小心偷看紀錄器而看見這一切的肚財,即便全天下都知道他不太喝酒,但滿身酒味的他,死了還像個人,…至少還有被看見。
所以片頭,那滿滿問候人家母親的三字經,又如何?比起滿嘴佛謁的高委員,那一句痴笑林美秀師姐的身材,跟林美秀師姐挑三揀四地針對佛像形體的批評,每張嘴巴造出的口業,都比問候人家母親還要重,不過就幾句佛謁結尾,雙手合十就可以撇得乾乾淨淨。有錢判生,沒錢判死。啊……抱歉,是有錢判生,沒錢沒判死的…也被搞死。
所以肚財才說:「人家有錢人出來社會走跳,是三分靠作弊、七分靠後壁(背景)。啊…你後壁有啥?」(蔡脯說:「…鳳梨,香蕉,芭辣!…」)。啟文這幫人靠的還不只是後壁,而是「騙術」。這騙術還甚至包括那個假國際的「文創」(Globa)l葛洛柏文創公司。啟文的騙術,就如同他那頂假髮一樣,他騙久了就習慣,習慣了就拿不離開身體了;拿下來還真是判若兩人啊!
人生就是這樣不公平,若是孩子他…就生在一個半路認祖歸宗的蔣孝嚴他家,不用一會就可以出來選立委;但可惜…如果你沒有姓「蔣」的命,那…好吧,你只好拜豬八戒了。是的,有錢人大筆燒了多少的錢、玩了多少人的性命,捧出了個佛;活著還活得相當好;可以繼續偽造「葛洛柏」,繼續在酒池肉林中快活。所以,我想…那夜啟文在通風道裡幹了Puta,那夜啟文也在夜裏幹了整尊的Buddha。
底層階級的階級觀念
很鼓勵大家應該要正向去看任何事,包括前陣子看到有年輕有為的演講者,講述他出於貧戶,但是大學畢業沒有被社會階級遊戲給騙了,他懂得追夢,跳脫階級論;甚至他認為⋯階級論是那些高階級的人所製造而一直強調的,目的是要你爬不上去也不用爬了。
恩⋯我覺得這很正向思考,但是我想這種正向,可能要留著給天下或商周這類雜誌去撫慰人心了。階級,確實是文明過的階等才能自我理解的名詞。
底層社會從來沒覺得自己是底層;誠如黑格爾曾說,奴隸要意識到自己是奴隸,才會有主奴問題。底層的群肉身們,要如何看見自己呢?但看見自己又能如何呢?,套句導演說的,他們真的捧飯碗都來不及,也看不見比較點;更難知道自己是底層奴隸。導演註解時才說,底層的人常常以自嘲來讓自己好過一點,某程度是種也無可奈何的自我調適…。
生活裡當沒有卓别林的時候,那就只好自己嚼甘草。
旁觀他人的痛苦
蘇珊桑塔格在《旁觀他人的痛苦》(頁129)說:「人長大到某年紀後,再沒有權利如此天真、膚淺、無知、健忘」、「(照片和影像)點出一個地獄,當然不能完全告訴我們如何去拯救地獄中的眾生,或如何減緩地獄中的烈焰。然而,承認並擴大了解我們共有的寰宇之內,人禍招來的幾許苦難,仍是件好事。⋯」,但是「一個動不動就對人的庸闇腐敗大驚小怪,面對陰森猙獰的暴行證據就感到幻滅(或不願置信)的人,於道德及心智上仍未成熟。」。
桑塔格意思是,我們從畫面『旁觀了』他人的悲痛與人生,或多或少可能反映到自己的生活,這就是種想像力的延伸──人類獨有的視覺交融的能力。而看了會「傷心」,是單純看見、旁觀、凝視而有的正常反應;然而這種旁觀,是否轉為力量,要看你的行動──是否願意主動去理解眼前這些人的苦痛來決定,不然這不過就是一種煽情的影像(八卦媒體那句金句:「有流血的就放頭條:If it bleeds, it leads」)而已。如果看見、旁觀,而可以從中學習到些什麼,那就不單是凝視。
桑塔格認為,如果無法化做任何行動的觀看和凝視,那不過就是窺淫狂似的旁觀他人痛苦罷了。所以「…當卡柏共和軍士兵死亡瞬間照於《生活》雜誌上登出時,佔了右頁整版,但翻過來下頁,卻是則男性潤髮膏Vitalis全版廣告,看著那頭分線俐落,服貼、潤滑的頭髮,那一身白帥的西裝;…儼如對前一頁的影像視而不見了…」
釋迦人生
片尾我看見釋迦,才發現這角色在這電影當中移情的畫龍點睛。
自始至終,他只有一句台詞,但是他卻旁觀了所有事情的發展;但重點是,他無能為力,只能多騎了三圈無目的的午後腳踏車,算是心中對肚財的一些緬懷。
就如大部分的觀眾一樣,回到桑塔格的困境,到底我們凝視肚財生命的逝去,終究旁觀了這一切;回頭卻是有多少的黑人問號,但腦袋裡就算這樣躊躇,這樣想著,嘴巴就是說不出了。
看完電影我在想,釋迦到底代表著怎樣的人與人生?
我們看一場電影,就跟釋迦這角色很像,就無來由地出現在「觀看他人人生」的名單中。多少時候我們需要這樣幾個肚財或是幾個蔡脯,粉墨登場在自己眼簾前按表操班,多少時候我們可能是裡面那個肚財,或是可能身邊的朋友是蔡脯。但是我們能怎做呢?
2017年10月底,中華民國政府推出兩年公布一次的人口成長率評估報告。平常,多數時候我們的國家和社會,最火紅的數據,是連勝文中圍肥油那幾公斤降了沒,是趙藤雄天價交保金,今天聳動的是令人憂心的「出生率」。看完釋迦這樣的人物,看到劇情中肚財這樣的死去,我想知道如果今天出生率成長了,落在蔡脯和肚財或釋迦那樣的人物上,思考會不會有些不一樣。
當你是出生率中,那…小數點中一個「微…小」市民,或是你是一位落在某個女星肚裡的寶寶,程度上是有差別的。數字多了「1」或甚至多了「3」,但落在一個三餐不繼中低收入家庭,我們該看的是那個數字「三大於一」,還是要知道這些數字落在怎樣的地方,該怎樣維持到未來還有三個孩子可以出生的可能?
看到釋迦,旁觀的同時;我也看見這國家標榜著數字人生。看似華麗、驚嚇的數字同時,問題會繼續在低薪、低成就的職場環境當中,被下一個議題給取代;政府開始要你生育,但已不管你是不是肚財或是蔡脯的生活處境,就算你生出十個釋迦,不事生產、遊盪,不保障教育,國家不過就是旁觀你的痛苦而已,反正已經多好幾趴的生育率…。
~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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